杨锦峰

2018年是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年份，重要的因由是中国的改革开放整整走过了坚韧而辉煌的40年。正值人们回眸那些曾经的历史脚步和人生旅程之际，电视剧《大江大河》在电视荧屏上为观众打开了一扇映照往昔的窗子。“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是这部作品之所以热度持续的基本原因。

真诚的艺术态度，是《大江大河》“为时而著”的艺术立足点。以真诚的艺术态度状写时代、生活和生命，进而蕴含和引发关于历史、社会、人生的思索和感悟，是那些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创作的共同追求。正是建立在这样的追求之上，《大江大河》建立起相应的创作着力点，并赢得了共鸣，赢得了成功。

历史意蕴，是《大江大河》的第一个创作着力点。作品首先重视的是如何建构足以观照改革开放历史的艺术视角和整体结构。为此，作品用雷东宝、宋运辉和杨巡三个男人的命运线索编织情节网络，以农村改革、国企改革、民营经济兴起为三个支撑点，建立起反映改革开放前期进程的艺术构架。在这种颇富历史真实性的构架中，人物历程和情节发展与时代脚步相互关联、呼应和映衬，从而创造出全剧颇富历史意蕴的艺术格调。“历史味”，牵引了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们的联想和慨叹，也拨动了刚刚读取今天现实由来的人们的新奇和探寻。

生活状貌，是《大江大河》的第二个创作着力点。观看这部作品可以发现，剧中全无奇异怪诞，也无故作惊人，更无胡诌八扯，却足以引人关切、引人入胜。作品所刻意遵循的是以真实的笔调、情境、形象、细节，表露历史状貌和生活常态、心理方式和行为方式的真实性，引导关于真实生活状貌的察看、发现和感悟，引发由真实体验而生成的情绪激动。雷东宝所经历的不是一个个英雄故事，而是一件件硬着头皮也要闯过的改革难题。宋运辉所乘驾的不是一路叱咤的风云战车，而是不断扭曲和嬗变的境遇之舟。杨巡的道路则更不是一夜暴富财富梦的意淫，而是众多小人物坎坷的摇荡人生。在致力于情节设置的真实性的同时，作品还努力营造生活情景和人物形象的真实性。那些被惯常使用的“吸引眼球”“制造新异”“颠覆视听”的手法和伎俩被摒于作品之外。而所依靠的是在努力还原生活状貌的艺术秉持中形成的艺术自信；所赢得的是在真实体验生活状貌的艺术观赏中形成的心理信赖。

性格逻辑，是《大江大河》的第三个创作着力点。在一些影视创作无视性格塑造或无力性格塑造的情势中，与那些精彩塑造了性格化艺术形象的优秀作品一样，《大江大河》坚持和成功地实践了性格塑造的艺术使命。更应赞誉的是，这部作品的性格塑造植根于逻辑性之中，建立在生活逻辑和心理逻辑的基石之上。在宋运辉的性格演变历程中，作品演示着环境驱力与个性挣扎的搏斗。在雷东宝的性格强化过程中，作品灌注着时代演进与生活诉求的呼应。而在老书记、水书记等一系列人物的生活历史和性格发展进程中，作品也不断印证着生活变迁与心理变异的图景。与那些误以为失态变态、大呼小叫、一惊一乍就是性格塑造的创作不同，《大江大河》因描摹性格历史、尊重性格逻辑而显现出沉稳的艺术气韵和扎实的艺术功力。性格魅力，成为这部作品重要的艺术支撑，也成为观众关注的重要“看点”。

《大江大河》也有一些艺术遗憾。除了某些情境和细节有关乎基本真实性的瑕疵之外，更应指出的是由作品表述欲求与作品容量所限之间差异而产生的缺憾。对以时空限制为特征的影视剧艺术来说，直接将文学叙述的结构方式移植为“剧”的方式，起码带来了两个难题：一是，三条线索虽有勾连，但实质上是为描摹三大改革方向而构制的三条独立线索，从而造成叙述仓促、布局断续的状况，关于情节持续有力的推进和持续增长的关注受到损伤；二是，在有限的篇章中平分秋色地塑造三条线索上的主要形象，导致性格发展层次，尤其是心理隐秘层面的简化，降低和减弱了性格的厚度和张力。丰富与单纯，也许是艺术创作永远要平衡的难题，在这个难题面前，《大江大河》的创作的确有需要反思之处。

《大江大河》的热播以及所引发的热议，不仅仅源自作品本身的总体成功和些许缺憾，不能忽视的缘由还有关于艺术与欣赏的思考，或者说关于当下精神欲求的思虑。精神自由和艺术自由，不等于精神颓唐和艺术媚俗。任何一个有作为的文化时代、艺术时代，都必然在千姿百态的精神表达中保有标识本体的精神坐标和艺术气派。一段时期以来，仅仅以艺术为消遣、为解压、为取悦的潮流时起时伏，不时销蚀着艺术关注人民、关注时代、关注精神、关注生命的高尚气质和永恒使命，不但持续引发着关于民族文化心理失衡的忧虑，而且不断导致了关于精神文化品质提升的愈发强劲的诉求。也可以看到，那些坚守文化品格、张扬艺术理想、重视艺术质量的创作也一直在延续和成长。《大江大河》的“热”，再次印证了大众艺术欣赏的真正指向，再次高扬起为人民、为精神进步而艺术的文化旗帜。这种事实也证明，具有精神品格和艺术质量的真正好的艺术，最终能够赢得大众、赢得市场，是最终赢得未来的文化力量。（作者系大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研究员）

电视剧《大江大河》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