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砚开启贺家三代艺术人生

辽宁日报 2018年12月26日

本报记者  丛焕宇

贺国在雕刻工作中默默传承光大辽砚文化

贺国夫妇闲暇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小孙女一起写写画画

在本溪辽砚雕刻圈,贺国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但极少有人了解贺国的艺术人生,经历过多少坎坷,挥洒过多少汗水。从年少时写写画画起步,到撇家舍业外出拜师学艺,再到如今与辽砚终生结缘,贺国的手上落下了累累伤痕,艺术人生也观尽了风雨彩虹。而让贺国执着坚守的理由,就是母亲的谆谆教诲:“凡事要吃得了苦头,耐得住寂寞。”贺国将这个家训传给儿子,教给孙女,一家人以辽砚为伴为友,开启三代人的艺术人生。

12月17日清晨,记者如约来到本溪市平山区桥头镇河东村,敲开贺国家的大门时,只见一个50多岁的男人快步从房间走出来,边走边褪去护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我是贺国。你看我这一身的泥水,就不跟你握手了,快进屋。”贺国老伴儿热情地跟记者打招呼,贺国告诉记者,没有老伴儿的支持,就没有他在辽砚雕刻圈的名气,也没有儿子贺锐和小孙女对辽砚的痴迷。受贺家影响,现在提起辽砚,就连邻居都随口道来,多位徒弟已学成出徒传承辽砚雕刻技艺。

在写写画画中走上雕刻之路

54岁的贺国是土生土长的本溪人,这些年头发越来越少,贺国干脆就理了光头。“我原来头发还挺密实,现在变成这样,都是熬的,但我觉得值了。”贺国说。而事实上,贺国的艺术人生,也的确需要用“熬”这个字来概括,才最为贴切。

在贺国的童年记忆中,母亲在本溪市商业局下属一家企业任工会干部,因爱好写写画画,几乎笔不离手。儿时的贺国便学着母亲的样子,学写字、画画,母亲见他有书画这方面的天赋,就有意识辅导他学习绘画和书法。但时间久了,孩子爱玩的天性就暴露出来,他开始变得漫不经心。每次偷懒时,母亲便动用家法,然后教育他,要想学艺精,就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这些薅着耳朵的教诲,让贺国不再贪玩,只要放学放假,就去少年宫、夜校,如饥似渴地学习。贺国承认,母亲的教诲让他受益终生。

然而,贺国的学艺之路并不顺利。当年,他没有考上心驰神往的艺术院校,只能去上班。第一份工作是在本钢建筑材料厂工会做宣传员。“这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至少我还能拿起笔,来做跟艺术沾边的事。”贺国说。

在建筑材料厂做宣传工作,贺国的绘画、书法爱好有了用武之地,每一个板报,每一条标语,他都用心琢磨,动脑子思考,作品一出来都会引得工友们称赞。但贺国并不满足于此,他只要听说哪里有夜校,有艺术培训,宁可饭不吃,也会想办法赶去学习。

对艺术的执着追求,终于让贺国在上世纪90年代末迎来了机遇。1998年,他在和朋友聊天时得知,鞍山岫岩玉器师傅陈文峰非常有名气,就毅然辞职,跑到鞍山拜师学艺。陈文峰为贺国的执着劲儿所感动,破例收他为徒。就这样,贺国撇下老婆孩子,来到岫岩满族自治县学艺。

虽然说艺术都是相通的,但是由写写画画的纸上功夫转入真刀真凿的雕刻领域,撇家舍业只是贺国吃苦头的开始,他要从搬运玉石料、识材做起,然后才能捉刀雕刻。为此,他每天只休息五六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部用在学艺实践上,甚至一两个月都不能回家。妻子本来对他不惑之年贸然辞职就有怨言,又看到他每次回家时手上一块块的伤疤,格外多了些唠叨和担心。

有道是,付出终会有回报。一年后,贺国由于超常努力,硬是提前学成出徒。一天,师傅陈文峰认真地对他说:“贺国啊,你的本事算是学成了,要想在雕刻这行做出名堂,我推荐你去跟我的师兄刘宝玮再学习深造吧,他可是国家级玉器雕刻大师。”

贺国告诉记者,师傅的教诲与提携,让他深信,艺术需要执着与坚守,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吃得了常人不能吃的苦。这也是母亲对他的教诲,为此,他感念家风,感恩师风。

求艺离家十年终圆辽砚雕刻梦

拜师刘宝玮后,贺国手上又添了许多伤疤,雕刻技艺也突飞猛进。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起步晚,要想学出个样来,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接下来的9年多时间,贺国为了学精雕刻这门技艺,不间断往返于陈文峰、刘宝玮两个师傅之间。他还系统地学习了与雕刻有关的文化理论知识,并将之付诸实践。拜师刘宝玮3年后,自称半路出家的贺国已经在玉雕领域小有名气。

陈文峰、刘宝玮两位师傅除了毫无保留地对贺国传授技艺,还给他涨工资。“我的两个师傅对我特别好,每个月能给我开万八千元工资。那个时候,绝对是高工资啊。是我爱上艺术,从事艺术工作以来最大的鼓励。”贺国说。

不过,贺国从当年打个铺盖卷就离家,到每月万八千元的收入,却没有让妻子见到家里经济条件的改善。原来是他把工资用来购买书籍和外出学习考察了。“我一是买了很多书,二是经常去广东肇庆研究雕刻,跑苏州学砖雕,到安徽学砚雕,像小学生那样认真学习人家是咋做的。还经常去各大玉器、名砚展会,揣摩南北方雕刻技艺上的不同之处,咂摸南方细腻的雕刻技艺。”贺国说。

贺国在外学习雕刻的十年时间里,正是妻子张信梅人生最艰难的岁月。张信梅告诉记者,那时候别提多难了。“最难的是2001年婆婆临终那段日子,我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跑医院,还得管教三天两头就惹是生非的儿子贺锐,现在都不敢回想那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正所谓技多不压身,贺国勤学苦练,让他的雕刻技艺越来越精深。本溪弘扬传统文化,大举振兴辽砚的好消息传来。本溪辽砚产业园面向全国各地广招能工巧匠,贺国毫不意外地收到了邀请函。“回去吧,做你打小就喜欢的艺术事业,辽砚富有深邃的文化艺术内涵,更会有你的用武之地。”两位师傅鼓励他。

贺国何尝不想早日回家,能与辽砚结缘,一直是贺国心中的梦。阔别家乡近10年返乡的他,终于圆了多年的辽砚梦,更让他有机会把母亲的谆谆教诲变为切实的行动。

广收徒弟传承辽砚雕刻技艺

贺国清楚地记得母亲在世时,常常给他讲有关辽砚的故事。相传,早在距今千年前的辽金时代,辽砚就深得皇室贵族喜爱,还曾被封为“御砚”。到了清康熙年间,辽砚的制作达到鼎盛时期,风头一度超过了广东的端砚、安徽的歙砚。1929年,张学良携带辽砚参加中国西湖博览会,辽砚从此传遍天下。至今在本溪民间,还一直流传着四句顺口溜:“关东山里奇宝开,蓝天红霞凝石材;能工巧匠雕辽砚,真品独秀四宝斋”。

辽砚在清朝时期曾与四大名砚齐名,但长期为皇家御用,极少进入寻常百姓家,这也限制了辽砚的传播和影响。贺国说,在他刚开始做辽砚时,因缺少文化元素,雕工不如南方讲究,也是辽砚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主要原因。

幸运的是,2010年,辽宁省将辽砚确定为“辽宁新三宝”之一。而本溪南芬区也依托辽砚石材资源,以辽砚历史文化为核心,以区域经济发展为支撑,以辽砚生产加工为龙头,带动“伴生”产业集群发展,打造“中国辽砚之都”。这让贺国对辽砚的未来充满希望。贺国说:“辽砚取材线石,素有‘滑而不流墨、涩而不磨笔、养墨为群砚之首’的雅誉。品质上丝毫不逊于四大名砚。要想让辽砚从旧时帝王案头之宝走进寻常百姓家,注入文化内涵,提升雕刻技艺,丰富品类,注重市场推广是必然选择。”

贺国觉得他有义务为传承光大辽砚文化做力所能及的事。这些年,他一方面坚持不辍学习、传承辽砚雕刻技艺,一方面广收徒弟,手把手教他们学习选材设计雕刻知识。这些年,悟性好,肯吃苦、耐得住寂寞的徒弟学成出徒,能够独当一面了。但也有的一腔热血来了,学了一段时间,感觉吃不消的,就半途而废了。

即便是辽砚前几年市场严重遇冷时,贺国也从未动摇过。贺国说,这些年,无论是琢玉、还是雕砚,他都时刻牢记母亲的叮咛:“凡事要吃得了苦头,耐得住寂寞。”贺国伸出双手给记者看,上面随处可见刀疤,指甲残缺不全。他轻松一笑说:“雕刻是苦差事,又脏又累不说,受伤也是常事。拿起雕刻刀这些年,我的手指甲就从未剪过,都被雕刻刀和磨砂石代劳了。特别是做砚雕这11年,我不但坚持捉刀雕刻,还率先尝试选用色泽艳丽的木纹石做原料雕刻砚台、茶具、摆件,手指甲经常受伤。不过,艰辛过后,能看到辽砚与其他名砚对话时多了不少底气,心里还是充满欣慰和骄傲。”

如今,辽砚的文化品位、市场认可度、美誉度都大大提升了,牢牢站住了名砚前十的行列,产品行销全国,甚至在几大名砚产地也占有一席之地。

贺国对辽砚雕刻的痴迷与执着,让很多同行深感钦佩,一些手法精湛的雕刻师傅相继前来贺国创建的石坤辽砚馆上班,儿子贺锐也辞去了在南方销售汽车的工作,一门心思帮父亲做辽砚市场推广。贺锐每天熟练运用网络平台展示辽砚产品,还经常出差跑市场拓展。不再说“不沾辽砚边儿”的话,还经常围在父亲和雕刻师傅周围,悉心学起辽砚雕刻技艺。

最让贺国欣慰的是,平时儿子经常把奶奶“凡事要吃得了苦头,耐得住寂寞”的家训传给女儿。贺国的小孙女耳濡目染爷爷和爸爸所做的一切,小小年纪就对辽砚着了迷,用贺国的话说:“这小家伙是贺家的希望,也是传承光大辽砚文化的接力棒。”

本版照片由本报记者丛焕宇摄

补记

身教的力量

重于言传

采访贺国,他多次聊到儿子贺锐。这里有言传身教后感动儿子放弃他念,转而心悦诚服接过他的手艺、传承光大辽砚文化的那份欣慰,更有外出学艺时忽略儿子的愧疚。

贺锐说,从南方回家帮助父亲做辽砚后,他才算真正读懂了父亲。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在他小学五年级到高中阶段,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来去匆匆,以至于有同学怀疑地问他:“你爸爸是不是不要你了?”

贺锐也不止一次问过妈妈,爸爸为什么总不着家?在孩子身心成长的关键时期,父爱的缺失,给年少不更事的贺锐带来的是心里久久无法弥合的痛。看着别的孩子上下学都有爸妈接送,贺锐就无比羡慕。为引起爸爸注意,贺锐故意调皮捣蛋,心甘情愿领受爸爸的责骂和家法。但这另类的渴望仍无济于事,爸爸还是不能常回家。于是,贺锐就在调皮捣蛋的基础上变本加厉,逃学,打架,成绩一落千丈,直至被学校开除。

“被学校开除时,爸爸破天荒回来了,没有骂我打我,而是跟我长谈了一次,他给我讲他对雕刻的理解,给我看他双手的疤痕,给我讲家训,我对爸爸的印象有了初步好转。开始走正路,最终考上了大学。”贺锐说。

贺国告诉记者,贺锐从小也有不错的艺术天赋,但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去本溪一家汽车4S店做销售,并当上了销售副经理。几年后,又去南方闯市场。虽然收入很高,但让他的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他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己的好手艺,恐怕没希望传给儿子了。

但贺国仍然没有放弃将儿子拉回雕刻圈的念头,“好不容易把贺锐‘诓’回来了,可是开始两三个月,贺锐见到我每天不是一身泥浆,就是满脸灰,就总抱怨雕砚这行太脏太累。但我心里有主意,只要他回到我身边了,我就能用身教感动并留住他。”贺国说,现在父子俩常常围绕辽砚的事情展开探讨,已成为默契的同道。父教子学,贺锐更坚定了接过父亲接力棒的信心。

采访即将结束时,贺国分享了教育子女和传承技艺的几点感悟:

——教育孩子,不仅要言传,更要身教,身教重于言传。正如孔子所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孩子的兴趣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培养的。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好的家风、家训是培养孩子兴趣志向的方向盘。

——搞艺术要有良好的品行,做其他事情也一样。好的家风、家训就像好手艺一样,要一代代传承下去,不断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