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活着的塞林格

辽宁日报 2018年12月21日

洪兆惠

即将到来的2019年1月1日,是塞林格诞辰100周年的日子。最近,译林出版社为纪念这位美国作家,将《麦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等四部作品集中推出。塞林格是世界文坛上最著名的“隐士”,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直到9年前去世,他遁世隐居,拒绝外界的任何干扰。他几十年的生活真相没人了解,成了传说。然而,他始终没从文学热爱者的视线中消失,因为他的作品在,他活在自己的作品中。

我喜欢塞林格,欣赏他超功利的写作态度。他一生出版小说寥寥几本,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名声大振后,没有借势出书,赚个盆满钵满,反而静默。他曾对《纽约时报》记者说:“我爱好写作,但是我是为自己,为自己的乐趣而写作。”乍听他的话,以为他的格局很小,限于自我,其实不然,读读他的《九故事》,看看他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在青年读者中的反响,就知道他作品的生命格局和社会张力了。就在上周,我在不同场合两次说起《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这是《九故事》中的一个短篇。1947年1月,塞林格把这篇小说投给《纽约客》,编辑把稿子退给他,他改了一次又一次,先后有两个编辑参与修改,改了一年,直到1948年1月才发表。修改过程中,塞林格虚心听取编辑的意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把它改成一个精品。一个作家,只有超越世俗名利,为自己而写,他才能如此投入,下笔成金,因为作品是他的生命。“为自己而写”,意味着写作是作家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意味着作家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塞林格告诉读者,《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里的西摩“并非西摩其人”,而是“一个与我自己很像的人”。

塞林格用灵魂来写作,写的又是灵魂。他是“二战”的参与者,战争中饱受创伤,战后继续写作时,不堪回首,回避创伤。经过炼狱般的挣扎,他终于找到一种力量,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痛苦,这时,他才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就是他成为真正作家之后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二战”退役青年西摩在与妻子度假时开枪自杀的故事。西摩经历过战争的血腥和暴力,战后的他,一心想回归过去的平静和浪漫,但他无法做到,就像香蕉鱼故事中的香蕉鱼,吞噬了太多的香蕉,无法从香蕉洞里出来一样。唯有死亡才能归于平静。

小说中并没有直接描写西摩的内心,他内心的挣扎和波动,全在人物的行动和状态之下。也就是说,塞林格把人物的灵魂隐藏在空白处。作为读者,我在空白处感受到人物的内在,听到了心的声音。小说的空白处才是他小说的门道所在。这一点,恰是我喜欢塞林格的又一个理由。他曾经建议一个写作的朋友,写“火”,不要把火写进字里,而是要放在两个字之间。我读《九故事》,几乎是在空白处感受人物灵魂的。

塞林格之所以一直活着,除了他写出优秀作品外,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文学观。他是一个典范,他提示着我什么是真正的写作,什么是“灵魂写作”。在“灵魂写作”里,每一个字都有姿态,那是生命的姿态。写作中要对每一个字负责,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