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民

提示

11月25日是巴金的诞辰，114年前，巴金出生于成都府城北门正通顺街的一处老宅子里。巴金喜欢藏书，他收藏的中文书刊有大量的现代文学珍品，也讲究收藏外文书刊，可以说是民间私人收藏外文书刊最多的藏书家之一。但是，巴金并无要做一个藏书家的雄心，对书的热爱是他买书的巨大动力，这些书为他的写作、翻译和出版提供了重要参考。

1949年初春，战争的阴影笼罩着上海，一个政权的统治面临崩溃，物价飞涨，人心惶惶。然而，作家巴金似乎逛书店逛得更勤了。

他当时住在霞飞坊59号，那里的楼梯是木质的。买了书回来的巴金，踩着楼梯往上走时，脚步尤其沉重。听到这很有特色的声音，全家人都知道是巴金回来了。黄裳这样描述巴金的住所：“霞飞坊的房子开间不大，三楼临窗放着一只书桌，铁床放在后侧的角落里，其余的空隙全部被装玻璃橱门的书架占去。书架布置得曲曲折折，中间留有可以侧身走过的通路，就像苏州花园石假山中间的小径似的。书架里绝大部分是外文书。”（黄裳《记巴金》《黄裳文集》）尽管人已经睡在了书架中间，可是，每有新的收获，巴金还是兴致盎然。那些精美的、大部头的洋装书，仍然源源不断地涌进家中。

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别人忙着逃命，巴金却在抢书，十足书痴。写书，编书，出书，巴金的一生都是围着书转。他从未想到要做藏书家，或许因此藏书家巴金的光芒被大大掩盖了。在现代作家中，郑振铎、阿英、唐弢、叶灵凤、宋春舫、黄裳都是声名显赫的藏书家，其实，巴金与他们相比毫不逊色，在西文图书、新文学作品的收藏上，无论数量和特色，能够与巴金比肩的藏书家寥寥无几。

到过巴金故居的人，无不惊叹：这里简直是书的世界。无论是主楼、附楼，还是汽车间，凡是有空间的地方都为书所占领。巴金寓所中原有书橱（书架）80多个，为了方便观众参观，过道处抽出了不少书架，目前布置在各区域中的书橱（书架）还有37个。巴金故居现在收藏的书刊有近4万册，这是巴金捐赠给各图书馆后的遗存。巴金的藏书数量目前还没有精确的统计，依据资料汇总，巴金捐赠给国家图书馆的书刊共7000多册、中国现代文学馆9000多册、上海图书馆6395册、泉州黎明大学7073册、南京师大附中600多册、香港中文大学71种1202册（以线装书为主），另外给成都慧园等机构也捐赠过图书。如此算来，巴金的藏书总有六七万册之多。

巴金的藏书，古今中外，种类丰富。作为中国新文学作家中的一员，对于新文学藏书，巴金力求齐全。他的西文藏书更是种类多、语种多、版本全、珍本多。仅就文学作品而言，巴金喜欢的作家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赫尔岑、但丁等不同时期不同版本所见倶收，插图本、限定本等豪华版本也很多。如《神曲》就有1888年版的汇注本，1921年版的袖珍精装本，圣彼得堡印的俄文旧版本，还有法文的、英文的译本等。无政府主义理论、人物传记、报刊和其他史料，这些书刊因为条件所限，常常发行量不大，尤为珍稀。

这些书，大多数是巴金一本本从新旧书店中挑选、购买、订购的。多年来，巴金都过着简朴的生活，他的收入都来自他的稿费，然而，逛书店、买书是他一生保持的仅有的业余爱好之一。在巴黎的塞纳河畔，东京的神田旧书店，北京的东安市场，上海常熟路的西文旧书店、福州路的外文书店等等，都曾留下巴金流连书肆的身影。

塞纳河畔一带的旧书摊是巴金常到的地方。“一个星期中我至少要去两次，每次回来，两只手总是满满的。”（《〈骷髅的跳舞〉译者序》，《巴金全集》第17卷第13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有一次，在绵绵的春雨中，巴金花了两个半法郎买回一本日本作家秋田雨雀的《骷髅的跳舞》，这是一本世界语小书，几天后，他在游人不多的卢森堡公园安静地读完它，几年后他把它翻译成中文。对巴金的写作有着很深影响的俄国作家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也是巴金在旅法期间读到的。“《往事与随想》可以说是我的老师。我第一次读它是在一九二八年二月五日，那天我刚刚买到英国康·加尔纳特夫人（Mrs.C.Garnett）翻译的英文本。当时我的第一本小说《灭亡》还没有写成。”（《〈往事与随想〉后记（一）》，《巴金全集》第17卷第292页）巴金并未留下那时的日记，这个日期在近半个世纪后还能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在书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自己的英文签名和这个日期。这本书至今仍保存在巴金故居，虽然墨迹已经变淡，然而，两位伟大作家的“相遇”却留下珍贵的实物见证。

1934年，巴金来到日本，先是住在横滨，1935年春，到了东京，那是购书的天堂，更何况巴金就住在神保町附近：

“中华青年会会所在东京神田区，附近有很多西文旧书店，可以说我每天要去三次，哪一家店有什么书，我都记熟了，而且我也买了不少的旧书，全放在两层的大壁橱里面……

到了东京，我对西文旧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买了书回来常常看一个晚上，却不怎么热心学习日语了。”（《关于〈神·鬼·人〉》，《巴金全集》第20卷第61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1935年初，巴金在日本写下的《书》一文，记录了他当年买书的心情：

“在大街上几家古本屋里耽搁了两个钟头，抱了十多本《现代日本文学全集》出来，这里面有了森鸥外，岛崎籐村，有岛武郎，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志贺直哉和别的一些文人。金一圆五十钱也。确实是很便宜的罢。上了自动车，心里还颇高兴……”（《书》，《巴金全集》第12卷第467-46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巴金的藏书中，有不少贴着神保町旧书店标签的书，想必大多都是他当年逛书店的“战果”。就这么“两手总是满满的”，总是“心里还颇高兴”，就这么日积月累，家里还不是满坑满谷的书？

（作者系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