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兆惠
读《爱的设计——卢梭与浪漫派》中关于《包法利夫人》的章节,感觉脑筋开通,阿兰·布鲁姆纠正了我对爱玛的认识。不久前,在一次讲座上解读《包法利夫人》,我说爱玛的生命格局怎么看也不大,这与她遇到精神问题时的现实背景有关。她的圈子窄,接触的人又多是可笑可鄙的俗人,生活缺少开阔的背景,这自然影响她的生命张力。读了布鲁姆的书后,我意识到这个看法错了。爱玛经历的时代,浪漫主义虽然已经式微,但它却深刻地影响着她。爱玛的生活以浪漫主义为背景,她对男人的期待,对未来的希冀,虚幻、悬浮、时髦,与现实完全隔绝,悲剧自然是她的结局。经布鲁姆点拨,我发现,爱玛的格局不是小,而是宽广,她的生命因浪漫主义的思想背景而呈现出别样气象。
布鲁姆不是文学评论家,专业是政治哲学,可他对文学作品的解读却如此透彻,佩服之后我想到他的母校芝加哥大学,想到那位提倡阅读“大书”的哈钦斯校长,想到哈钦斯开出的“大书”书单。刘小枫《“布鲁姆集”出版说明》把布鲁姆的经典底子和芝加哥大学博雅教育理念的关系说得非常清楚。1929年,哈钦斯入主芝加哥大学时才30岁,这位年轻的校长不满美国大学的功利和实用,不满大学教育唯科技和市场的价值取向,提出大学之道在于不同专业的学生要有共同的精神文化基础,接受“共同教育”,让所有学生参与探讨人之所以为人的永恒问题,以维护文明的延续。哈钦斯认为,关于永恒问题的研究精华集中体现在自古以来的经典中,所以阅读“伟大著作”是大学生进入专业之前的必修课。布鲁姆恰是在哈钦斯真正实施自己的教育理念时进入芝加哥大学学习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芝加哥大学成就了布鲁姆。
所谓的“大书”,就是大部头的经典。当年,哈钦斯提倡阅读“大书”,很不合时宜。1936年他发表《高等教育在美国》,提出自己的教育理念,直到1942年才真正实施,可见阻力之大。那么在今天,互联网加市场,凡事可问搜索引擎,有许多事以利益为先,在这样的环境下阅读“大书”,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难做到的事。大学里的学生,不管学校怎么功利,怎么以市场就业为目的,个人应该清醒,念大学就是读书,读书先读“大书”,布鲁姆这个才子的经历已经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阅读“大书”不只是学生要做的事,我们每个人,即使工作了,进入了社会,压力再大,时间再缺,这事也不能放下。这是我这两年安心读书后领悟到的。扎扎实实地读了几本书后,我深切感觉到过去的时光真的荒废了,如果能重来,我会把谋生剩下的时间主要用在阅读“大书”上。“大书”给予人的精神欢愉是其他事情无法取代的,真正读进去才会知道。人之所以为人的永恒问题,永远纠缠着人,“大书”会激发人去探究关于人的种种无解之谜。
“大书”还不只是那些大部头著作,有些书一二百页,里面却蕴涵着丰富的思想,它虽薄,也是“大书”,如维特根斯坦的书。说到他的书,我自然想起友人袁志坚的诗句:“我只能一句一句地阅读维特根斯坦/阅读他所有的著作/也得不到他思想的全貌/他的每句话都令我沉思/令我进入一个陌生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