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清
稻田是有香气的,只要稻子站在稻田里,田里便有香气。
老家的旧屋,就在稻田旁。早晨开门,走过院子光滑的石子路,一步跨进满眼的绿,润润的、带着点潮湿泥土味儿的香气自田间徐徐而来。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绿,温热的、悠悠的本草的气味扑面而来,稻子在阳光里弥散出草木本真的味道。
喜欢去稻田散步,以稻为邻。大多数人只见秋天金黄的稻穗,其实稻子也开花,传说稻子没有“谎花”,开一朵稻花,结一粒稻米。每年七八月份,稻子就开花了,花瓣浅绿嫩黄,淡淡的,钟乳状包在两小片半透明的叶片里,上午九时开,十时左右就关闭了,花期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小时,但浅浅的香气在空气中很持久,所谓稻花香里说丰年,稻花是有丰收寓意的吉祥之花。
夏日夜晚的田埂上,晚风轻拂,月光淡淡的,稻田绿雾弥散,近处的稻子,绿波浮动,田边树影婆娑,像一个个相框。萤火虫在巡游,七八个星子在天边,偶尔蛙鸣,也有不知名的小虫哼唱,一瓢星辉泼在田埂上,稻田的香气都仿佛染上星光,跳跃而生动。万籁俱寂,长长短短的田埂纵横,充满梦幻,这样的时候,散步就像是走在一幅画里。静养怡香,童话般的田野给人太多美好的遐想,走着走着,仿佛也成了一束散发香气的水稻。
有时候遇见早作的村邻,蹲在抽水的电机旁,看着水浪自铁管中喷涌而出,“哗哗”地淌进田中,稻子埋头痛饮,晶莹的水珠在管口四溅。我用手接着凉沁沁的水珠,看稻田的主人老徐把刚拔出来、俗称飞机草的杂草打捆准备加工成草木肥。无人机在天上盘旋,做着生物性驱虫。我说,“稻子什么时候抽穗?”他说,“一般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左右。”我说,“吆,稻子抽穗还挑日子呀!”他笑了,一副丰收可期的样子,“可不是,十月份就熟了,新稻米就上市了。”我说,“真快。”他说,“生长期153天。”他直起腰,抬起头,远眺他的稻田,仿佛看他千万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战士。“这一亩能打多少?”我问他。“还不打一千八九百斤吗?”他笑呵呵地用反问表达着肯定。
老徐是外乡人,专门到我的老家承包水稻田,一共承包了大约一百多亩,这一块二十亩。我说我小时候管大米叫细粮,吃顿大米饭像过节。他说,“嗨,那是那时候,现在大米饭管够,随便吃。”然后我们都笑了。东北大米好吃,生活刚刚好一点的年代,每年回南方的故乡,什么都可以不带,必须带一点大米回去。有一年没有买到坐票,我们乘着绿皮火车,人挨人,人挤人,父亲拎着一袋子30斤大米,在过道站了十几个小时,回到姥姥家,舅舅姨妈都把这大米视作宝贝,重要的客人来才吃。看看现在商场超市、各种网络平台随便购买的东北大米,再想想过去,真是能笑出泪花。
就像种了一辈子稻子的祖父说的,闻得到稻香,就是好日子。秋天稻田的香气更加迷人,因为稻子有了“果实”,抽了穗,稻子要成熟了,稻田散发着馨香。晚上睡觉宁可加厚被子也不肯关窗,在稻香中入眠,听各种虫儿演奏丰收曲,是住在稻田旁才独有的福利。稻穗在秋风里摆动,香气如涟漪,一波波摇荡扩散开来。整片田地就像香气制造厂,方圆几里都弥漫着稻米的香。那种香气无法用语言形容,是活的、生动的、清新的、沁人心脾的。弯下腰,捧起一穗金黄的稻穗子,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一口,再吸一口,沉甸甸的掌心,稻穗上青黄、鼓溜溜的稻壳裹着的那一包米浆新鲜的香,闻起来甜甜的,充满丰盈的喜悦、令人心安。人间最美的大概就是大地上弥漫的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