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耀明
敲门,没有回应;再敲,还是沉默。
“纽佩还没有回来?”弥鸥拿出手机,打电话。
果然,纽佩大叫:“堵车呢,一动不动!”她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冲,冲击着弥鸥的脸。
纽佩时常是这样的,动不动就气急败坏,好像这个让弥鸥心里不舒服的词是她发明的。他们谈恋爱一年多了,弥鸥记不清被纽佩的气急败坏击打过多少次了。
弥鸥觉得累了,他们的感情也有点累了,就像刚才他一口气上到六楼,有点喘。
他们之间没有大的本质上的矛盾,可生活的日常却让他们总是存在分歧。比如,纽佩希望弥鸥能开一家自己的公司,不要总是给别人打工。可弥鸥认为还不到开公司的时候,却对学习表演沙画艺术很感兴趣,时常跑去学习沙画。纽佩的想法没有得到弥鸥的认可,便经常把自己的不满以气急败坏的方式一次次表达出来,让弥鸥领教。
这样的状态不太好,这种有点喘的爱情让弥鸥看不到希望。于是,他决定与纽佩当面谈一谈,把话谈开,终止他们的恋爱关系。
有点喘的爱情不是他想要的,也肯定不是纽佩想要的。
纽佩遭遇堵车,弥鸥决定在纽佩家门前等她。等待的时候,他把事先想好的准备和纽佩提出分手的那些话又梳理了一遍。
弥鸥忽然听到头顶上有动静,抬头看,那是楼顶上一个方形出口,下面的墙壁上安着几个工字钢筋。
弥鸥知道,那是去楼顶的通道。他看到盖在方形出口上的盖子是钢板做成的,还带着锁。只是那锁已经锈迹斑斑,歪着,分明已经坏掉了。
于是,弥鸥想到了一个问题:要是从这个出口上去,到楼顶去看看,会是什么效果?
弥鸥便收好手机,伸手抓住墙壁上的工字钢筋,把自己吊起来,腰腹用力,身子团起来,蹬着墙面往上爬。踩着工字钢筋上到出口处,他伸手拿掉坏锁,推开了钢板,一块方方正正的天空出现在弥鸥的眼前。
身子探出出口,弥鸥停了一会儿。他在打量楼顶。
楼顶很干净,不多的几个太阳能热水器零星分布着。阳光明亮地照着平坦光洁的楼顶,给了弥鸥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从出口里爬上来,走进那异样里。
站到楼顶,弥鸥感到眼前的环境很陌生,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楼顶。他看到楼顶很平,像一铺巨大而温暖的床,让他有了躺上去的冲动。那几个太阳能热水器以及固定热水器的铁丝没有规律地分布着,随意而自然,点缀着平坦的楼顶。太阳已经到了西边,光线依然热烈,洒在楼顶上,在水泥楼顶的白色上面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橙色。很薄,却醒目,让弥鸥觉得舒坦。
弥鸥向对面楼望去。楼与楼之间茂盛生长着的合欢树开着粉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对面楼有一对夫妻正在厨房里一起准备晚餐,他们好像是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两个人笑得很开心,女的还在男的肩上打了一下。另一个厨房里,同样是一对夫妻,可他们在争吵,声音在合欢树的顶部漫过来时被吸掉了,弥鸥听不到他们在争吵什么。
倒是身后的一声猫叫更为清晰,弥鸥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只流浪猫正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发出又轻又软的叫声。
弥鸥想,刚才在纽佩家门前听到头顶上的动静,应该就是这只流浪猫弄出来的。此时,流浪猫黄黄的身子很放松,猫的眼神也是一副信任的样子,看着弥鸥,一声一声地叫。
弥鸥便将身子完全转过来,看着流浪猫,冲它亮出微笑。
想来,在纽佩面前,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微笑了。弥欧的心就颤动一下。
流浪猫回应了弥鸥的微笑,很贴心地走到弥鸥身边,用黄黄的身子在弥鸥的裤腿上蹭了几下,然后步态优雅地向太阳能热水器那边走去。
与一只流浪猫在楼顶相遇是弥鸥没有想到的,不过这很好,他不反感这只流浪猫。
对面楼的两对夫妻都离开了厨房,只有合欢树在无声地摇晃。太阳更低了些,向西山的肩头落去,光线更加柔软,也更加温暖。
弥鸥伸了伸腰,蹲下身摸了摸楼顶的水泥地面。地面很干净,温温热热的。这一刻,那躺上去的冲动涌了上来。弥鸥便坐下,然后真的躺下来,放松身子。
弥鸥眯着眼,望着天空。天空中,蓝色已经变淡,夕阳的橙色让天空变得比蓝更低了一些,似乎离弥鸥更近了一些,近得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空。这感觉不错,加上身下温温热热的,弥鸥觉得说不出的舒坦。目送一群鸽子飞远之后,弥鸥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弥鸥听到了呼噜声。他一惊,睁眼寻找,发现那只黄色的流浪猫正偎在他的身边,睡着,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猫的表情很放松,小小的脸上全是幸福。
尽管弥鸥不忍心打扰流浪猫的睡眠,但他必须起来。
虽然弥鸥的动作很轻,还是弄醒了流浪猫。
弥鸥笑笑。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楼顶睡了一会儿。
“这会儿,纽佩该回来了吧?”弥鸥心想。他拿出手机给纽佩打电话。
可是,纽佩没接电话。
弥鸥不知道纽佩为啥不接电话,唯一的可能就是纽佩已经到家了,正在冲淋浴,让温热的水冲刷掉她身体上的汗水,也冲刷掉她的气急败坏。
弥鸥决定这就下去,去敲纽佩的门。
弥鸥伏下身子,双腿迈进方形出口里,踩着工字钢筋,上半身还在楼顶以上。
这时,弥鸥看到流浪猫走了过来,看着他,叫了几声。流浪猫的叫声很轻,好像是在目送他,又好像是在挽留他。
弥鸥想对流浪猫再微笑一下,可是他没有笑出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事先想好的准备和纽佩提出分手的那些话,已经如夕阳的柔光一样化成了水,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