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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旅程 2025年05月16日 

李海卉

文学爱好者往往是旅行者,他们拥有相似的好奇心与想象力。旅行文学家保罗·索鲁说:“我是所有我读过的作家,去过的地方,在所有时代遇见和爱过的人。”作家们不断触及广阔幽微的风景与参差多态的人生,旅行者则带回远方的故事,收获丰饶的生命。

中国古人对旅行的理解,交织着诗意与哲思。李白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白居易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旅行不再是地理的位移,而是心境的栖居,而他们漫长的旅程凝练成了一部流动的文化史。

旅途往往是磨难,常与艰险相伴。李白慨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道尽翻越秦岭栈道的生死一线;戴叔伦除夕夜困于驿站,写下“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说出游子归途的绝望。正是这些困境催生了旅人的坚韧,沈括行囊中必备斧、锄、夜壶,以应对荒野求生,而张骞凿空西域、玄奘孤身西行,更将困顿升华为文明的壮举。旅行家徐霞客的《游记》以60万字描摹山川名胜,堪称地理与文学的双重丰碑;诗人张继夜泊枫桥,一句“夜半钟声到客船”,让寒山寺的钟声穿越千年。

庄子的《逍遥游》为旅行注入了哲学意蕴。他笔下的大鹏“水击三千里”,突破空间的桎梏,喻示精神的自由。苏轼在《赤壁赋》中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则将个体置于宇宙之中,旅行成为对生命本质的叩问。

保罗·索鲁的《旅行之道》是一张由文字编织的地图。索鲁将自己比作读过的书和去过地方的集合体,他将但丁的炼狱、康拉德的刚果河、纳博科夫的美国公路纳入旅途的“车厢”。他在书中提到一个悖论:最真实的旅行体验往往诞生于最不自由的时刻——火车误点时的闲聊,边境检查站的僵持,或是迷路后偶遇的葬礼。这种“被迫的停顿”消解了观光客的功利性,让旅行回归本质:不是征服空间,而是让空间征服你。索鲁在书中首页记下:“在你成为道路之前,你不能走上那条路。”他暗示一种谦卑——真正的旅行者必须成为道路本身,承受所有风沙的磨砺。

麦克法伦的“行走三部曲”走向更原始的维度。《念念远山》中,他攀上阿尔卑斯的冰斗,发现登山者的尸体如佛陀般静坐雪中;《荒野之境》里,他躺在威尔士海岸的悬崖上,听见“风将岩石的记忆吹成沙粒”;《古道》则追问:当我们的脚掌重复踩踏同一条小径,究竟是人在塑造道路,还是道路在驯化人?他的行走带着地质学家的耐心,将山峦的褶皱解读为“地球的日记”,又从荒野的寂静中提炼出对抗都市异化的解药。这种书写打破了游记与哲学的界限——行走不再是位移,而是一场与时间、物质、记忆的对话。

旅行的本质是对世界的诘问,亦是对自我的勘探。行走不是逃离,而是更深的介入——介入他者的命运,介入历史的暗流,介入自我认知的盲区。所谓旅行之道,不过是学习如何与未知共存,并在共存中看清自己与世界原本的模样。

旅行的意义,或许正如王阳明家书所示:“脱去凡近,以游高明”,在远游与相遇间,寻得生命的澄明与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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