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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之崖 2023年11月22日 

阿微木依萝

并非穿梭在密林中就有机会采到蜂蜜,在潮湿的阴沟里没有,在人群密集的村庄的周边也不太有,有些蜜蜂喜欢居住在山崖之上,我说的是有些,不是全部。我就喜欢这一部分居住在山崖之上或高山之巅的野生蜂群,必须抬起头颅,像仰望星辰那样去仰望一只一只的蜜蜂,在一些山崖上,一些高树上,一些险峻的山石夹缝中,在一些青丝或发黄的树叶堆积的高处,在看似荒凉一无所有的高处,在长时间几乎光秃秃、就剩下一些硬邦邦的石壁的高处,在这些地方,蜂群密布,清晨从那儿起飞又从远方回归。

像是有心要避开最底部的尘土,或者说,它们就喜欢尘土在尘土该在的位置,而它们在它们该在的位置。群蜂的翅膀,飞出去粘在所有的花片上,那时候我们往往也只听闻到一些风声,像雨水被吹散铺满脸颊,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一片凉气,谁也不会留意这里边有群蜂飞过的划痕。

它们更遵循一种体面的劳动方式,当造物主给了这样一双翅膀,飞行就是生命最高的致敬,你永远不可能看见一只蜜蜂辜负它的翅膀,你永远不会看到它放弃飞行而在尘土上攀爬。在飞翔中采蜜:自由,总是这样——并且也应该是这样——在这样一种非物质的精神力量促使之下,在似乎碌碌的萧瑟之中,劳动果实经历过白日梦和夜里星光,最终酿造出硕大的甜蜜山露。

我不会将之称为蜂蜜,而是甜蜜的山露。

最早采蜜的人永远会在山村里第一个醒来,拿上电筒,比晨曦更早一步照亮道路。他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诗人,或者歌唱家也行,再不济啊,就还是当一个诗人也行。

最后当了一名采蜜人。

他将面对山里最清澈的蜂群和山景。背上挎着我们每个人所期望的童年里的小背篓,他就这么果断地进了山林。

我所说的这个人就是我的亲兄弟,当他不能成为诗人的时候,我就替他当了一名作家,而当他们喊我作家的时候,我却喜欢他们喊我卖蜂蜜的人。有人说这是不务正业,好好的书不去写,卖什么“蜂蜜”。恰恰相反,我正是为了好好写书而卖蜂蜜。不在生活里生活的人,是幻灭的人,人在角落里生存,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去摆地摊卖烤红薯。每一种职业都不可能影响我写书,它们影响不了我对精神世界的耕耘和需求。

我纯粹是为了某种对少年时期的缅怀,要说我卖的是蜂蜜,不如说,我通过卖蜂蜜,去和童年时代的自己相遇。在我短暂的年少时光中,无数蜜蜂在我的头顶上空飞过,它们隐于山林,歇于花瓣之上,挑剔出最清甜的雨水,唱着我不懂的山歌穿梭在很深的月光中。

我们不会在这样的蜂蜜里加入人工的成分,这是不道德的。要说我们的蜂蜜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们尊重了每一只山巅的蜜蜂。它们在那里以自由的小翅膀采回来酿造的东西,我们同样以致敬的方式,输送给每一个信任我们的人。

我最后也只能告诉你们,蜜之境很边远,山崖也很高,这些甜蜜的味道,有时在山巅,有时在树间,有时在山之缝隙,有时在木桶之内藏于青草间。我爱它们。其实我知道你们也爱。

现在,采蜜人踏着清晨的露水进山了。

现在,也可能是晚上,他兜里揣着一颗发光的石头,背上的蜂蜜疯了一样甜。他朝着山下的村庄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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