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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式重访唐朝诗人 2023年06月19日 

陈华筠

顾随说:“凡诗可以代表一诗人整个人格者,始可称之为代表作。诗所表现是整个人格的活动。”王国维说:“文学是人生的反映,吾人乃为人生而艺术。”古往今来,诗歌创作皆是心的探讨。叶嘉莹整理的国学大师顾随的语录体论诗之作《驼庵诗话》,被誉为自《人间词话》之后最重要的一部诗话,其中谈到了作为基因沉淀在中国文化中的“诗心”。

如何深入一首诗的内部,真正地读懂一首诗,《我认识的唐朝诗人》作者陈尚君以探寻诗人的人生地图为路径,从诗人走过的悲欢人生解说他们的作品。他说,“每个诗人都是活生生的人生”,他贴近诗人的心跳,拉近与古人的距离,打开了唐代诗人真实人生的画卷,从他们的生命历程中感受遥远又鲜活的诗意。

唐朝诗歌盛世,群星灿烂。李白杜甫诗仙诗圣,诗杰王勃,诗佛王维,诗鬼李贺,诗骨陈子昂都各领风骚,还有七绝圣手王昌龄,“一篇锦瑟解人难”的李商隐,“一首长恨千古传”的白居易……可谓不胜枚举。作为一位唐朝诗人的“骨灰级粉丝学者”,陈尚君深耕唐宋文学40余年。上世纪80年代,他编纂《全唐诗补编》时,5万余首唐诗、4000余位诗人,他校阅5遍到10遍。从事唐诗研究几乎跨越了陈尚君半生的光阴,有人说,唐代没有陈尚君不认识的人,唐代的所有文献都已经在他脑中归类存档,他是“唐代户籍警”。陈尚君说:“我认识的唐代人比现代人多。”他写出《我认识的唐朝诗人》,希望把诗人们拉近到当下的生活中,为读者展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让更多现代人与古代诗人神交心会。

《我认识的唐朝诗人》中聚焦50余位诗人,涉及唐人四五百人,书中的一篇篇文章就是一个个考察细密的诗人传记,讲述了每位唐代诗人的真实境况,关注他们在一生中经历了哪些事件,遇到过怎样的高光时刻,如何面对挫折与窘境,如何在作品中传达他们的生命感悟,饱含作者对诗人的热爱与共情,品味千年前的“人同此心”。

唐朝诗歌超越了单纯的审美,诗人个体的命运和当时宏阔的时代背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这一点上,杜甫的诗是表现得最明显的。杜甫的诗称“诗史”,有非常高的价值,呈现唐代由盛转衰这个复杂的历史进程中个体的命运。安史之乱对杜甫来说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他曾经见过唐王朝最繁盛的时代,又经历过安史之乱那个极其动荡的时代,饱经离乱之苦。个体挣扎、漂泊的命运跟唐代的历史大背景、整个历史进程都紧密结合在一起。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杜甫已经57岁,离他最后去世只有2年时间了。杜甫当时为何离蜀,为何滞峡,出峡后又为何奔走荆湘?陈尚君在书中《杜甫的大历三年》一篇中解开了这一疑团。他指出,杜甫出峡前与江陵幕府诸人及自己的弟弟杜观有过多次联系,似乎对未来有了保障才出峡,但在江陵则出了许多状况,且备受冷遇,衣食无着,只能离开,正如杜甫在诗作《登岳阳楼》中所写“亲朋无一字”,当时确实是走投无路了,令人唏嘘。

从时间到空间,陈尚君考证细密,几乎将各种文献中有关杜甫在大历三年时的行踪及周遭状况翻了个遍,查访极为详尽。

陈尚君在研究查阅中去掉了人物的标签化、概念化、程式化,循着蛛丝马迹,拾捡珍珠,勾勒出诗人的人生图景。作者以一种温柔敦厚的同理心,在理解中进行生命的观照。比如,初唐文坛上素有诗骨之称的陈子昂,在以往的思维观念里似乎只有陈子昂的改革与努力,对于与他同时代的杜审言、崔融、宋之问等人的诗文与成就有所忽略,陈尚君则是通过这些诗人的经历和诗文来引领我们走入他们的内心,看见他们的徘徊与痛苦,对他们给予肯定,让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故事的人从历史尘烟中走出。

《孟子·万章下》云:“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说,读诗就要研究诗人所处的时代,上溯历史与古人交朋友。“文学就是人学”的观点渗透于《我认识的唐朝诗人》的叙述中。在研究中,陈尚君始终认为如果看不到一个个鲜活的人,读不懂他们的内心,不能理解他们的欢喜与痛苦,那与研究对象总是有隔膜的。陈尚君把诗歌研究的关注点落在诗人隐没在历史风尘中的人生历程上,每位诗人都有着自己卓异不凡的性格禀赋与独特复杂的人生际遇。将以心遥应古人,打破文学史中对诗人或概括或片段的描述,立体观照诗人的生命历程与生存状况——所处阶层、家庭出身、成长经历、读书进学、科考入仕、仕途从宦、来往交游、经济来源、安定与动荡等,让诗人带着他们各自的春风得意、失意困顿、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从古旧的纸张中,从历史的云烟中走来,感受他们政治抱负与文学梦想的冲突,困厄情状下的情感与交游,以及诗人不甘困顿的彷徨与直面现实的进取。

跨越千年,对诗人的生命旅程做一次“沉浸式重访”,寻觅唐诗中栖居的诗魂,就是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一次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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