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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2022年11月23日 

津子围

贝鹿到东辽河和西辽河汇合口时,太阳已经挂在茂密的榆树枝头。

两条河汇合处叫福德店,地图上和导航里都没有这个名字,经过反复打听才知道,福德店不属于行政区划地名,只是水利部门的标识和本地人约定俗成的古渡名称。爸爸妈妈都说过,老家离福德店50华里。

本来,今天晚上贝鹿应该在省城皇冠假日酒店,父母为他精心准备了升学宴,可头一天晚上,贝鹿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升学宴也是父母的告别宴,按母亲的说法,孩子上大学了,我也终于跟你熬到头了。父亲不甘示弱,说:“还不知道谁迁就谁呢!好,孩子一上学,咱俩就办离婚手续。”

在贝鹿的印象里,父母走到一起挺不容易的, 他们小时候住在辽河边儿,一个在河的左岸一个在河的右岸,隔岸相望本应相安无事,不想,两岸人家却是世仇。有句老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在辽河就变成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果再往早一点说,遇到大的河水泛滥期,发水前村子归这个省管辖,水退之后就变成那个省的了。父母小时候倒是没有遇到辽河跨省改道的事情,不过三年一小涝,十年一大涝,河床内河道频繁变化,为了争夺有限的河滩地,河两岸村民都绞尽了脑汁。听父亲讲,他们右村为了争夺河滩地在河道里下石龙。石龙是个说法,就是将石头用钢丝加固成一个长条,这个长条并不是护在岸边而是放在水里,一条条“石龙”斜着伸入河道,把主河道挤向对岸,这样自己这边的滩地面积就增加了。造石龙的成本高,更多的是用插柳的方式,柳树好活,剪裁枝条插在河滩上,涨水时树枝拦截泥沙,等河水退去就形成了新的滩地。母亲说,他们左村的村民也有很多办法,冬天辽河封冻,就在河面上摆一溜石头,等春天冰雪融化,石头沉到水里形成了小土坝,从而扩大了滩地面积。

以前,河两岸村民每年都因争夺河滩地而发生争斗,既动口也动手,先是派嘴皮子利落的对骂,接着大家挥舞各种农用工具冲锋陷阵。粮食紧缺生活困难的年月里,双方多次组织大规模械斗,伤者不计其数,死人的事也残存在村民的记忆里。父母上学时,人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河滩地也越来越不重要了,与村民的身家性命越来越远,大家不用在拦河造坝上下功夫了,大规模械斗也没有了。作为有世仇的贝鹿父母在一所中学相遇,收获了知识也收获了爱情,毕业后他们冲破重重阻力结合到了一起。

贝鹿父母并不是第一对河两岸的“和亲”对象,即便最敌对的年代里,河两岸也有儿女亲家,可惜亲是亲财是财,喜酒要喝,仗还要打。父母结婚之后河两岸的村子还保留着每年“约架”的传统,只是武斗变成了文斗,一边争论一边骂架,口干舌燥之后,右村的说:“不是怕你们,扯一上午也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左村的说:“到这儿就到这儿,啥时候想会一会,我们奉陪到底!” 右村的说:“那什么,中午到我家吃饭吧,我杀只鸡。”左村的说:“我看啊,还是到我家吧,我前天宰了一只羊。”

贝鹿上小学时,辽河开始封育,两岸修筑大堤种植榆树,大堤内全面退耕,河滩地成了历史。不过父母从没去过河岸大堤,他们在城市里忙工作忙生活,心思都集中在贝鹿身上。

此刻,贝鹿站在右村的护河大堤上,洪水退却后,滩地恢复了生机活力,满眼葳蕤的绿色,贝鹿使劲吸了几口带河腥味儿的空气,渐渐地有了甜丝丝的感觉。

父亲来电话了,问贝鹿在哪儿。贝鹿说在老家。

“老家……什么意思?”

贝鹿说:“右村,你的老家也是我的老家呀。”

“大家都快到酒店了,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辽河封育之后你和妈妈也没来看过吧?上大学之前,我最应该来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别扯淡了,快点回来!”

“回去也赶不上宴会了……我希望您和妈妈来这里,非常非常希望……”

电话里,父亲好像和母亲讨论着什么。

“满绿呀。”贝鹿说。

“什么是满绿?儿子你没事吧?”

贝鹿自言自语:“和谐的、律动的……满满的绿色……”

“好好,你快去二舅爷家等我们,我这就跟你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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