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波
巴别塔诗典,一套丛书的名,别有滋味。我像个迷路的游子,在书里面辨认着行走的方向。入口和出口,都令人着迷。诗歌既是迷宫般的建筑,又如风铃摆动中荡漾起的乐音,值得悄然止步,驻足倾听。
这一次,美妙的阅读和聆听属于《声音集》。
一位阿根廷智者娓娓道来的倾诉,他,波尔基亚,将时间和世道、现实和梦幻、逻辑和诗意交织成精神存在的美妙奇观。
他小时候,家道中落,一家人过着居无定所漂泊动荡的生活。二十几岁时,他离开意大利,移居阿根廷,当过店员和印刷工。日子过得窘迫,但他乐观豁达。有一天他开始记录下冥冥中耳边听到的语句,《声音集》问世了。
有人说,浏览这部作品,觉得有点像老子和卡夫卡的某些语调和格言杂糅的现代微缩版。
也许是现实生活的平常甚至单调塑造了波尔基亚的性格与情怀。他不够浪漫,但他懂得乏味和人间烟火气息之间的界限;他不够富有,许多时候需要节衣缩食,但骨子里是罗伯特·勃莱诗歌中呈现的那种奇异的存在——“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一个隐居者,一个诗歌艺术家,我们聆听波尔基亚,就是兑换自己对于静谧、安宁与祥和的渴望。我们在他的文字构成的时光乐谱里,找到了岁月赐予的美妙乐音。
倾听波尔基亚的那些只言片语,你会觉得单调的生活有了暂停,有了转换,有了另一种开启、打磨和润泽。
“你一无所有,却想给我一个世界,我欠你一个世界”,这样的诗,关乎母爱、父爱、亲子之爱,还是男女恋情?天地之间,有情感的需求、馈赠、施与,有生命之间的呼应、回答和满足,人才能活得像个样子。
“盲人肩上扛着一颗星星”,读到这样的诗句,仿佛整个世界都美得令人感叹,唏嘘。已故诗人苗强的作品描写过盲人合唱团的情形,他们把单纯、善良和可爱,通过微笑和手势传递出来,通过歌声传递出来,大概这与波尔基亚的想象存在深度的共鸣。而我听盲人歌手波切利的演唱,听阿炳的《二泉映月》,那苍凉悲悯的人生情韵都令我动容。好的诗句一下子就把我们内在的神往和思维的驰骋带到超越边际的永恒律动之中。
作为智者,波尔基亚的作品里也总是充满了对人类精神状态和生命存在状况的各种质疑。
“人一生都在不断度量,却不是任何事物的度量衡,甚至无法度量自己。”看到了人的有限和遗憾,才能升华人类的情感、意志和信仰的层次。说句心里话,聆听这样灼热带着内心反省意味的诗句,引发的内心深处的共鸣让我反思和质疑自己内心世界里的小我。真正的反思,无论对于个体还是一个民族,无疑都是精神进步的助推器。
聆听波尔基亚,或许就是在催生新自我的诞生,因为诗人笔下的个体,无不带着人类每一个自我的标记。“天马行空的幻想往往孤身而来,结伴而去”“你走自己的路,就会有人说你走错了路”。这里,我们仿佛听到了一个欲言又止的忠告:人类既渴望着同行,而当同行时,又分明挑剔着对方。此等悖论,实在构成了人们的误区。而波尔基亚在另一处的提醒就触及心性内核的洞察了——他说,“一百个人在一块儿,就是百分之一个人”。我奶奶垂老之年,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在我耳边说过,“一人难合百人意,百人难称一人心”,这跟波尔基亚的智慧,仿佛能说到一块儿去。
倾听《声音集》,无论夜半醒来的偶读,还是闲情逸致下的浏览,都会发现那声调、口吻还有语感,充满了诗意的想象、理智的打磨以及走进我们内心的警醒和鞭策。
“有一扇门为我打开,我走进去,发现自己周围是一百扇关上的门。”听到此类带着洞察力和觉知双重意味的语句,人的理智就获得了审视的力度和敏锐的嗅觉。一扇门好不容易打开了,却有更多的门为你关上。但是,当你打开了这扇门,人生的歧途也便尽收眼底,而歧途的另一边,也可看见美妙的风光。你得到了那个点,就同时失去了一个方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是中国古老的智慧,与波尔基亚的感知,是不是具有一些精神思辨上的共同渊源呢?
当我读到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中,那个人选择很少人走的一条,从此整个人生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那么,再来深思波尔基亚的门,终于明晰,上苍为你关上了一扇窗,也会为你留下一扇门的意味所在。
波尔基亚的《声音集》就像是在生命路上的一次徜徉、一次跋涉,而他带给人们的聆听和欣赏,宛如森林中的鸟语,抑或溪流的静静奔泻。
“看过了万物倒空的人,差不多也知道了万物怎样充盈”——你去聆听那回声,就懂得生命的珍贵在于明了取舍,在于知道怎样放弃,也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别致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