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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千年前的历史语境看宋代选择 2021年12月06日 

王鹏飞

看点

宋代文化如此灿烂,除了重文抑武的国策之外,较长时期的和平也是重要原因。一个武力不强的朝代,如何得以维持多年平顺年月?答曰:外交。但常言道,弱国无外交。那么,300余年的时间里,赵宋周旋于几个游牧政权之间,其间有什么样的秘辛?陶晋生所著的《宋代外交史》,清晰地进行了深描。

宋与辽、金、蒙元三个王朝的关系,与过去的王朝不同。在多元国际体系下,宋除了与辽、金、蒙元三朝进行战争外,还为了维持和平而采取弹性外交,与敌国进行多次谈判,订立了自古以来最多之条约,规范国际外交礼仪,交换大量使节,并在边界实行榷场贸易。这段空前的历史演变值得注意和探讨。

武功不值一提,文治却辉煌

论及历史上让人感到憋屈的朝代,宋代大概能拔得头筹。面对李煜的南唐政权,开国的君主还曾说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种彪悍之语,但面对北方的游牧民族,就软弱甚多,既没有汉朝“封狼居胥”或者“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霸气,也没有唐朝重创东突厥或者设置安西都护府的战绩。同样偏安的东晋,也曾有过淝水之战的荣光,可宋代的“一生”,基本都处于辽、金和蒙元的压迫之中。宋太宗也曾以“恢复旧疆,此朕之志也”自诩,然而两次对辽北伐,均大败而归。尤其雍熙三年(986年)的岐沟关大败,导致杨业兵败被擒,绝食而死。南宋的韩侂胄北伐金国,同样灰头土脸。唯一让人有点盼头的岳飞,结果又被诬陷而死。可能现实太残酷了,后代百姓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想象之中,杨家将、十二寡妇征西、岳家小将,以及穆桂英挂帅、呼延庆打擂等各种传奇,都让人回味之时,涩中含泪。

宋代的武功不值一提,但文治却很辉煌。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日本史学家宫崎市定也说:“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有魅力的时代。”千年科举的“第一榜”,便是北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 欧阳修主考的那场会试。一榜之内,有苏轼、苏辙、曾巩3人位列“唐宋八大家”,曾布、吕惠卿、章惇3人先后出任宰相,张载、程颢、程颐3位为理学大师。

宋代文化如此灿烂,除了重文抑武的国策之外,较长时期的和平也是重要原因。一个武力不强的朝代,如何得以维持多年平顺年月?答曰:外交。但常言道,弱国无外交。那么,300余年的时间里,赵宋周旋于几个游牧政权之间,其间有什么样的秘辛?陶晋生所著的《宋代外交史》,清晰地展示了这幅外交画卷。

陶晋生,1933年生,原籍湖北黄冈。其父陶希圣,也是一位历史学家。陶晋生主要致力于宋辽金史和边疆史、社会史研究,著有《金海陵帝伐宋与采石战役的考实》《边疆史研究集》《女真史论》《宋辽关系史研究》《金世宗的本土运动》《北宋士族:家族·婚姻·生活》等。2001年自美国亚利桑那大学退休后,陶晋生被聘为东吴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他开了一门“宋代外交史”课程,其成果就是这部《宋代外交史》。

《宋代外交史》从“宋代外交的背景”开始,到“联蒙灭金与宋亡”结束,共有13章,其中的重点是与辽金两国的外交。与辽国的外交,作者用了9章进行论述,有“澶渊之盟”的专章讨论,有外交机构和外交礼节的介绍,也有外交文书、出使报告以及出使诗歌的叙述。重要的“庆历誓书”,则放在宋辽夏三角交涉的视野中审视。对于金国的外交,大篇幅论述了南宋与金国之间的和与战。后期蒙古即将灭金之时,“南宋争取对等”是另一章令人心酸的标题。此外“联金灭辽与北宋灭亡”和“联蒙灭金与宋亡”两章,相似的场景前后上演,也令人慨叹不已。全书正文之前有“绪论”,正文之后有“结论”“后记”,还有“宋代外交大事表”和“引用及参考书目”两份附录。

强敌环伺下的生存之道

本书的研究对象,作者说“不是宋辽两朝或宋金的朝贡体系,而是宋朝与基本上对等的辽、金、蒙元三朝的外交”。其研究目的,是“要探究两宋在面对强敌时,是如何以外交手段配合军事行动,来解除强敌的威胁和侵略的”。就全书的呈现而言,作者的目的可以说成功达到。具体来说,这部书的佳处大致有三。

一是系统地观照。对于宋代与当时其他王朝关系的论述,已有不少论文,也曾有专书出现。但此前的著作,或者论及宋与一国之关系,如《宋夏关系史》《宋金交聘制度研究(1127-1234)》等;或者论述宋代外交的一个方面,如《宋代外交制度研究》《宋代外交思想研究》等。像《宋代外交史》这样,梳理两宋300年间与多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不但涉及外交活动、外交机构,还有外交礼节、使节交聘、外交文书乃至出使诗歌等内容,这种全方位的展示,还是第一次。作者说“由于至今还没有出现一本涵盖两宋与辽、金、蒙元三朝外交的专著,本书应当是抛砖引玉之作”,虽为谦辞,亦是实语。

二是丰富的细节。作者采用了鸟瞰视角,但阅读起来并不感到浮泛和干枯。其中原因,就是书中有很多细节呈现。比如澶渊之盟的签订,宋真宗如何在寇准建议之下御驾亲征,王继忠如何劝说萧太后议和,曹利用如何赴契丹谈判,作者都有交代。对于澶渊之盟的历史评价,作者也尽可能地多方采引,避免一家之言。无论是“《澶渊誓书》是此后宋辽外交的基础,从此发展为对辽外交的制度或‘澶渊模式’,也就是经由外交的谈判和物质的输送建立和平的对外关系”,还是“北宋亡于联金灭辽,多数大臣认为违背澶渊之盟是大失策”,抑或“澶渊之盟是从天下一元的世界观转变到南北、华夷平衡共存的世界观的转折”等,都给人一种复调之感。这种丰富性,在“庆历誓书”“绍兴和议”等篇幅更大的章节,有着更为典型的体现。

三是平实的叙述。作者是资深历史学家,史学即史料学的传统,书中体现明显。不少章节的外交史料,堪称简明的宋代编年史。就两宋300年的外交来说,不无令人扼腕叹息之处,但作者的叙述,却少见壮怀激烈之语。让史料的铺陈代替人为的评论,用平实的叙述代替语言的恣肆,是这本史学著作的另一特点。毕竟,看似朴拙的史料之下,自含奔涌的历史激情。宋太宗力图恢复之时,宰相李昉建言皇帝委屈一下自己:“不烦兵力,可弭边尘。此所谓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者也。”待到靖康之后,宋高宗回书金国,言“不意上国遽起大兵,直渡浊河,远逾淮浦。下国恐惧,莫知所措”。这些史实之下,即使不发感慨,千年之前的忍辱岁月也不难想见。历史不忍回首,且以书中引用的一首外交词作为本文结束吧:“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作者系河南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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