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宏

提示

历史学家把唐朝称为中国的黄金时代，长安作为唐帝国的首都，更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但徐畅在《长安未远：唐代京畿的乡村社会》里，却没有以都城长安为研究对象，而是另辟蹊径，将长安周边广袤的乡村，作为“长安学”的另类作品着重考察。唐代京畿即首都圈里的乡村居民有怎样的生活样貌？那时的乡村社会是否自由富足？人们是怎样依附于近在咫尺的都城？这种研究盛世乡村的新视角，丰富了既有的研究范畴，又将以往唐朝研究中所遮蔽的盲区呈现出来，让唐朝首都圈的研究更为“丰满”。

说起唐朝，我们想到的是四通八达的贸易、雄壮浑厚的唐诗、鲜艳华美的唐服，而在这繁华之下，应该还有另一番面貌，那时乡村的人们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安顿自己”的？

《长安未远：唐代京畿的乡村社会》聚焦乡村的“日常”，将京畿地域社会纳入长安城都市生活圈来研究，也因此开拓了长安研究的新视野。“京畿”一词出现于中国唐朝前，汉潘勗 《册魏公九锡文》有“遂建许都，造我京畿，设官兆祀，不失旧物”，意即“位于国之中央的都城”。因唐时有“诸户以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三五为保”，本书的“京畿乡村”，包括万年、长安两京县、诸畿县，乃至近辅州辖区散布的乡、里、村，这些与长安构成了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这种整体意识是贯穿全书的。

如果说“长安学”是一门综合性学科，即通过对长安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内涵的研究，复原历史原貌，深度解读当时的社会状况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与形成的历史，那么，长安京畿这一地域社会史的研究就应是唐朝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很显然，任何都城都不能没有乡村的支撑。幸运的是，关于唐朝这一地区的史料相对多一些，特别是近二三十年来大量碑志的出土，为这项研究提供了可以深入的可能。徐畅在汇集传统文献、石刻资料、考古文物乃至敦煌吐鲁番文书中的有关记载，在零碎而不系统的史料里爬梳，唐代京畿地区户口统计、行政层级以及各类阶层人物角色扮演等方面逐渐规整，无疑填补了相关研究空白。

陈寅恪研究史学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他看历史的聚焦点始终都是在“人”的身上，他的历史世界的主角，是中古士大夫，是活生生的人物、人格，而非事件、制度、结构。徐畅在考察长安京畿乡村的历史时，也是以人为本，其最初的创作灵感就来源于京畿地区辅恒的一方墓志。辅恒祖上曾在隋朝出仕，但他这一代是农人身份，43岁时因为建陵义役有功而敕得将仕郎，由农人的身份转而进入内官行列。这名农人别样人生都是发生在唐朝前期的京畿这一特定时空。这位有代表性的小人物的人生历程，成为思考京畿地域社会特质的样本，也成为京畿乡村社会史研究方向的发轫。

如果要选择一名唐代文人官员，借助他的生活轨迹和作品来了解唐代京畿乡村社会状态，白居易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徐畅透过典型人物白居易的眼睛来透视京畿乡村生活，这是她研究的一个独特视角。白居易并非出生在长安，进士及第前没有大都市生活经验，他在长安近郊任过县尉，在转变为长安居民过程中，对长安的感受和认知，较本地人用心。在周边小县的经历，对乡村世界的体会，更贴近民众生活实况。他看到的麦收季节勤劳农家的劳作场景特别生动：“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大旱时，农事的艰难在他的诗中是，“回看归路傍，禾黍尽枯焦”，于是他叹息“独善诚有计，将何救旱苗”。这些无不体现当时京畿乡村生产情况和民生艰难。而他所处的时代也正好是社会变革萌芽之时，两税法率先在京畿试行，京畿民众的税收负担沉重，因此白居易在《赠友五首》中提及：“钱力日已重，农力日已殚。”通过白居易的视角，通过他的讽喻诗，从哪个角度看，对9世纪的唐朝城乡经济的描述都是最体贴，也是最近距离的了。而透过白居易的眼睛，徐畅看到的是唐代京畿乡村社会的深处。

怎样把历史资料用活，作者采用数字技术进行了新尝试。一个新的研究方向，无疑要涉猎更多的历史资料，特别是这些主题无法依赖传统的经典和精英文献时。曾任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的张广达提出，以往研究唐代社会缺少对下层的考察，对人数众多、社会地位较低的平民百姓着墨甚少。这一情况很多是由于缺少材料造成的。迄今为止，学界对于唐代农民家庭的经济状况究竟是入不敷出，是收支相抵，还是有所盈余，尚未形成一致看法。作者在试图描摹乡村农人的家计与生活时，借助“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和其他资料，用数字化的方式构建了一个京畿五口小农家庭模型。这是一个中等收入水平的京畿乡村家庭，有茅屋三四间，可能与其他两家共有一头耕牛，种植着粟、麦，家中女子以桑麻纺绩为主要营生，此外也许还有园艺、养殖或种植蔬菜、瓜果的收入，全家一年在扣除赋税、口粮、食盐、衣物和其他农具、种子等支出后，还能有一定的盈余。这种模型勾画出京畿乡村农民家庭的经济生活图景，这也与历史学家毛汉光对唐代西北农民家庭的考察结论相类似。显然，新技术给作者的研究提供了支撑。

尽管难以复原，历史学家还是要有意识地调整观察视角，去追求历史的真实，哪怕是在创造的真实当中，也可以一步一步接近真实。《长安未远：唐代京畿的乡村社会》不仅对京畿乡村社会的变迁进行了系统分析，而且把立足这片土地上的各类人群作为核心研究对象，以人为主体和出发点，聚焦具体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发现过往生活的实际问题，将现象、概念、解释连成一个逻辑链条，探索京畿乡村社会的深层结构，尽可能地复原了大唐王朝盛世京畿乡村的生活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