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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原著小说 丰富的影视呈现 ——我看电影《刺杀小说家》 2021年03月03日 

苏妮娜

电影《刺杀小说家》从传统文学作品改编而来,原小说作者双雪涛是辽宁沈阳人,近年来声名鹊起,作者本人很有影视化意识。我一直好奇他的作品改编成电影会是什么样子,从观影结果来看,它有丰富的解读面向和充分的话语空间,改编时的呈现令人惊喜,套句流行语,叫“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这些年,由玄幻叙事作品改编而成的影视作品有很多,观众大多是网文IP的粉丝,像我这种传统阅读者早就赶不上这样的时髦,所以并不是特别关注。不过《刺杀小说家》是个例外,因为它做到了这一点:故事是架空的,感受却没被架空。我觉得这就是玄幻故事一种很高级的状态——假作真时真亦假。

《刺杀小说家》是很不错的改编

是做加法的关系

小说原著《刺杀小说家》在《飞行家》这部小说集中并不抢眼,故事的结构、套路、题目似借鉴了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电影征用的一些元素也接近村上春树:譬如离婚后一个人晃晃荡荡没有方向感的中年男;比如与高科技背景建筑结对出现的冷酷美女等。作为小说单看并不出色,也不是说很差,只不过是简单而随意,像习作,但是作为影视作品底本却合格,因为提供了可供发挥表现的空间和有趣的架构。改编可以视为是原作者遇到导演,但只是一个人厉害还不够。好的改编就像好的恋爱,是原作者和二度创作者两方面彼此成全,差的改编就像坏的恋爱,原作者和二度创作者互相越界、较劲、涂改,最后把好的东西消耗掉,勉勉强强地撑下来。电影《刺杀小说家》是一次很不错的改编,是做加法的关系,这让我作为读者和观众都很舒心。

故事采用内外两层的结构,外层是一个落魄男子关宁寻找女儿小橘子的故事,因为各种离奇的遭遇,有人承诺他只要杀死小说家路空文,就把孩子给找回来,这就是外层故事“刺杀小说家”的来历。它的内层故事就是路空文一直在网上直播的玄幻小说《弑神》,是少年空文复仇的故事。现在很多电影不断在叙事结构上出新,一部电影中讲述平行时空的两个、三个或者N个故事都不足为奇。讲述几个故事不重要,每一个故事的内核是否复杂也不重要,关键是这些平行故事的嵌套、扭结、连接的方式是否新奇以及有效。比如回忆,不停闪回的回忆,这就是人生经历互相嵌套的方式,当然这是最简单的。稍微复杂一点的,比如梦境,再复杂一点的,比如故事的讲述、游戏的设定。所有这些都不稀奇。村上春树的《刺杀骑士团长》,就是讲述一个男子在画家朋友家小住遇到了奇幻怪事与他对一幅名画《刺杀骑士团长》画面潜藏的故事不停追索这两个层面的故事。大导演诺兰就是这方面的高手,《星际穿越》《盗梦空间》《信条》征用时间伸缩、梦的植入、空间虫洞理论来结构平行的故事。《刺杀小说家》采用的是在故事里讲故事,也就是嵌套的方式。

我们熟知罗伯特·麦基的著名观点“故事是生活的隐喻”。但是,到了《刺杀小说家》中,故事不再满足于隐喻,而是成了生活的引擎:故事中出现的女孩儿小橘子牵动了故事外的关宁,迫使他改写结尾——这个基本设定中也有原作者双雪涛作为小说家的一种自我调侃。调侃的正是文学改变现实的野心:小说家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力,创造规则,创造世界,创造神,然后又弑神,最后再用无厘头的规则打烂这个凭空造出来的世界。故事中的人物跳出来跟创作者讨价还价,而不再把命运交给创作者。这样的杰出文本还有皮兰德娄的《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双雪涛是经典文学的阅读者和创作者,经典文学的编码与流行文本的编码遵循不同的规律,《刺杀小说家》的写作,带着借鉴或者叫“超链接”的性质,其思路的由头,是属于经典文学的。

好的故事母本与全方位的呈现

二者缺一不可

电影叙事中的象征和喻体是如此扎眼,某种程度上,是以我们身边熟悉的元素重组、拼贴、移植,这属于“以实写虚”,是电影作为一种幻术常用的手段:你明知道是在编故事,却让你处处看懂,事实上,看懂了,也就有几分相信,也就难免有几处被“戳中”。视听层面的元素设计也相当考究、有层次,更有深层次的意蕴。例如少年空文、云中城和赤发鬼的设计:

少年空文从死人身上扒下黑黢黢的盔甲穿在身上,揣着烧饼,潜入云中城,去寻找杀父的王者——这故事非常有《铸剑》的味道。

我们跟随空文潜入云中城,城中人已经陷入迷狂的仇杀,他们的头人一头红发,恨他的人叫他赤发鬼,追随者称其为“上人”,赤发已经脱凡入圣,受众人膜拜,平素坐卧如佛,已经自行封神——所以这故事叫《弑神》。赤发的身型肢体类似于巨灵神,形象类似于力士、金刚,他的眉间插入一把刀,刀身没入,刀柄上依稀有昔日故人也是仇人的名字。沿着这刀身,赤发的脸分为两半,一半低眉垂目,像深思又像在打瞌睡,懒得见世间事;另一半不怒自威,是愤怒和威严结合的战神,能分分钟把生灵捏成齑粉。这双重面孔,又隐喻着过去、现在、未来的合一。

电影对原著的改编中还有一处精彩超越,就是活盔甲的设计与呈现。且不说那复杂的交互动作与空间想象力完美应用了李安在《双子星座》中所做的实验性突破,仅仅就性格来说,活盔甲也与《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一样,尽管没有脸,但却有表情。即便是一副无脸的铠甲,也有成长与发展,不仅仅是“工具人”。以至于不管你接受或不接受故事逻辑本身,都能从电影的表现层面相信并确认它。表层意识说,我在看一个架空时空的故事,可是潜意识中却被唤醒和击中,这恰是成功的二度创作的一个表征。

导演路阳给我的印象是,作业工整,完成度很高。他是那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类型,他拍出来的《绣春刀》等作品就是这样的。一个创作者心中有十,手中出来为五,为他人所看到和接受的仅为二三而已,这是人生常态。路阳厉害在把所知所想更多地表达和实践出来,这需要很强的坚持和执行力。

其实,自从《流浪地球》有了出色的影视呈现之后,人们一直期待着这个类型能有更好更新的表现,而这部《刺杀小说家》体现了这种可能性。总而言之,好的故事母本与全方位的呈现,二者缺一不可。

(作者系《艺术广角》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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